万毒谷的夜，浓得化不开，空气里黏稠着腐叶、湿土与某种甜腻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异花腥气。禁地的入口像一道漆黑裂开的伤疤，嵌在山体深处，幽绿、暗紫的诡光在其间浮动明灭，映得脚下崎岖小径如同毒蛇蜿蜒的脊背。
我紧握着身旁女子的手，指尖传来她肌肤微凉的触感，细腻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。侧过头看去，林皓雪苍白的脸在斑驳毒光下有一种易碎的美，唇抿得很紧，昔日总含笑意的眼瞳里，此刻只余下孤注一掷的沉寂。
她说过，此生绝不再踏足万毒谷半步。
可现在，她为我破了誓。只为霜渊中那桩无人能解的危难，为我一句“需要五彩石”。
数月前，我发现霜渊中还未化人形的小龙均出现了气息紊乱，甚至在水中一度昏厥，仔细检查霜渊各地，发现原本散发龙气的渊中祭坛已日渐灵气消散，我向族中长老禀明此事，族长说需要女娲补天以后留下的五彩石重新换发生机。可这五彩石正是万毒谷世代守护的圣物，数年前逐霜门人收养了一个从万毒谷出来的小女孩，她父母都已不在，师父也已离世，自此以后就养在了霜渊，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。我实在不愿她为我冒险，可我也不能不在乎逐霜一门的兴衰。
想到此，我握紧了皓雪的手。
前方甬道渐宽，一片巨大的地下洞窟展现眼前。洞壁嵌满惨绿萤石，中央一方寒潭，潭水漆黑如墨，咕嘟冒着气泡，蒸腾起带着腥甜的雾气。寒潭正中，一方天然石柱突起，其上静静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头。
那石胎体浑圆，内里仿佛自成天地，赤、金、紫、碧、蓝五色光华如水液般缓缓流转循环，每一次色光的交融都荡开一圈无声却磅礴的能量涟漪，压得周遭空气都沉重了几分。
女娲遗泽，万毒圣物——五彩石。
我心跳骤然擂鼓，深吸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甜腥气，牵紧林皓雪，足尖一点，飘向寒潭中心。
越近，那五彩石散出的威压愈盛，几乎要碾碎骨骼。我体内逐霜功法自行急速运转，肌肤表面凝结出薄薄寒霜，抵御着那无所不在的侵蚀力。
指尖终于触上那微温的石体。
入手刹那，非石非玉，一种奇异的、澎湃的生命力顺着指尖直冲四肢百骸！
就在同时，整个洞窟猛地一颤，四壁万千幽绿萤石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白光！
白茫茫的光刺得人双眼剧痛。
我下意识地将五彩石攥紧护在胸前，另一手已将林皓雪猛地拉向身后，周身缠绕的冰龙凛冽寒气瞬间逼开身周滚烫的空气。
白光渐弱，浮现出无数人影。
墨绿或漆黑的万毒谷服制，狰狞的毒虫纹绣，淬着幽蓝暗绿的刀剑、钩爪、奇形兵刃，每一双眼睛都浸着剧毒般的冷意。 为首的壮汉皮肤黝黑，额间画着血红的蛇形图腾，正是万毒谷最勇猛的战士黎竹。他挥舞着刻满符文的铜盾，怒吼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：“万毒门的叛徒，休要亵渎女娲圣物！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后的林皓雪脸上。
我周身寒意暴涨，彻底将林皓雪护在绝对安全的身后，直视那人：“此事与她无关，五彩石是我……”
我的话戛然而止。
此时被我牢牢护在身后的那只微凉的手，正一点点，坚定地，从我的掌心抽离。
我不可置信的回头，林皓雪低垂着眼睫，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我攥得发红的手腕，然后，一步，两步，退开。绣着繁复毒纹的裙裾擦过冰冷的地面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她走入了那片白茫茫的光里，走过了那群毒刃森然的同门，最终，站到了黎竹的身侧。
再抬眼时，她脸上所有的不安、挣扎、孤注一掷全都消失了，只剩下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妖异的嫣然巧笑，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，却冰冷陌生。
她声音清越，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娇俏，响彻死寂的洞窟：“师姐，您看，我蛰居霜渊十年再回来，给你献上的这份大礼……可还满意？”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冻结。
人群中一个与皓雪年纪相仿的姑娘站了出来。
周围所有万毒门人手中的刃锋，嗡鸣着又近一寸。
我催动逐霜心法，发梢眉宇间凝结出细碎冰晶。胸腔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，无比清晰。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，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被迫。
就在我眼底最后一点希望也要湮灭的刹那，我看见，她垂在身侧的手，指尖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。
她那双盛满了虚假笑意的眼瞳最深处，有什么东西在强光下剧烈地闪烁，
她的眼睛，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，然后，极其轻微地，几乎看不见地对我比了一个口型“走”。
随后，她召唤毒网困住身边众人，我带着五彩石趁着瞬间逃离出谷。
后来，众位逐霜长老合力以五彩石修复了霜渊祭坛的灵力。我在祭坛外跪了几天几夜，恳求族长允许我将五彩石归还万毒门，换回皓雪。不知是我的执念打动了众人，还是霜渊一贯与世无争、不愿强占他族圣物，最终他们应允由我带着五彩石前往万毒谷。
如今的万毒谷主，是皓雪的师姐。原来老毒神陆温是皓雪的师父。
重逢皓雪时，她已是一头银发。当初抢夺五彩石之际，为助我脱身，她不惜耗尽修为困住众人，自己却深陷囹圄。她被囚于血池之中，日夜承受万毒吸血之苦。
五彩石归位那天，万毒谷重现生机，蓝楹花开遍山谷。
可我的皓雪，仍被困在血池之中，不得自由。
传说踏入血池之人永无出路，因此当我走向血池时，无人阻拦。
我将皓雪紧紧拥入怀中，对她说：“别怕，我来了，我会陪着你。”
她眼中滑下血色的泪。
是我害她至此。余生无论还能苟活多久，我愿陪她一起承受这千万毒虫撕咬之痛，直至最后一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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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8-23 02:59:48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