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。入魂
暮知恢复意识的时候，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还在继续做梦，抑或是已经醒来。
入眼是满眼星星，在深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满天星光，有一颗最亮的，闪耀着夺目的光彩。
她抬了抬手腕，发现自己浑身都疼痛得不行。于是只好抬起头向周围望去。入眼是一间小木屋，而她此时正躺在木屋外面的一块木板上。因为浑身都痛，也不知道是哪儿的问题。
喉咙感觉火烧火燎的难受。
“你终于醒了啊。”
耳畔听到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。
暮知转头，看到眼前一名长相清丽的少女，瓜子脸，皓齿红唇，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裾，正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望着她，额间帖了一只枚灵兽的花钿，栩栩如生。
她眨了眨眼还未及出声，少女已经跑远了，一路叫着：“师尊，师尊，她醒了。”
随后，一名白须白眉的老头出现在她面前。看到她，挑了挑眉，说：“活过来了。”
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死。
眼前浮现昏迷前迷弥漫在眼前的冲天红光，火从四万八方袭击过来，热，很热，热的要被蒸熟了。大火烧灼的触感似乎现在还能感觉到，她低头看向自己，皮肤并未曾有被火燃烧过的程度。只是浑身痛疼，毫无力气，连抬一个指头都困难。
她还能感受着自己平缓的呼吸，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。看到头顶的苍穹，感知世间冷暖。
她皱眉，用力的想抬起手腕却发现丝毫力气都使不上去，只能徒劳的看着头顶苍穹愣神。
白胡子老头在旁边忙忙碌碌，掏出一根一寸长的针，“别乱动。”随即扎进了她的穴道。她便又一次昏睡了过去。
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房屋，暮知起身叠好衣服，推开窗望了下外面，空气很好。
今日的阳光明媚的不像话，这是一处与世隔绝之处。远处山峰有着暗红色的阴影，林间有小动物蹦跳，山间有泉水流过。推开门，那名少女蹦到了门口，叫：“暮知姐姐，快出来快出来，今天有好宝贝。”
这是她那天第一眼见到的女孩，名唤玥琴。
醒来后休养了一段时间，暮知发现自己浑身的灵力尽皆消失，力气如同普通女子。她试着唤醒灵兽，灵兽毫无动静，便也只能放弃。
对于她的被救，玥琴说是在山林外的枫林边遇到的。这座小岛与世隔绝，当时的冲天大火漫延至百里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落在此处。
玥琴带她去了山脚下的小屋，小屋内没有住人，应该是搭建的临时休息点。
此时屋内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银鹿，毛色是银白色的，一根杂毛都没有。阳光照进来，周身都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，这是一只世间罕有的银鹿。它的脚受了伤，已经被包扎好了，但还是渗出了点点鲜血，可以想见伤的有多严重。
银鹿此时正趴在一个团铺上休息。
它把自己团成一个圈，尾巴垫着脑袋，眼睛闭着。也许是因为受了伤，呼吸声很轻。暮知看到它，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灵兽，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，有没有饿肚子，有没有调皮捣蛋，有没有想自己。。。
“暮知姐姐，它好看吧。”少女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，忽闪忽闪的看着她。
“好看。”暮知带笑的回答。
少女开心的摸了摸它的小角，说：“师尊说，这是我找回来的，以后它就是我的灵兽啦。”
暮知笑了笑，“那挺好，是一只很可爱的灵兽。”
“但是它现在受伤了，要在这休养一段时间。”
小鹿听到说话声音，抬起头来，眼睛里折射着琉璃般光彩。
二。乱魂
苍莽之原，圣却宫。
殿内铺着厚实的地毯，暖和的炭火阻隔了外面的凉意。
玄冥一身玄色衣袍，正正当当站在殿前。长长的玉阶上面，坐着位一身粉衫的女子。
她唇紧紧抿着，周围侍女人人轻纱挽带，面上用薄纱覆着。
他仰头看着台阶上的女子，女子伸出手指，喝了一口茶，刚一入口，便砸了茶杯。
“这么烫，你是想烫死我吗？”
刚端茶过来的侍女砰的一声跪下，嘴里一叠连声的请罪，眼泪鼻涕直流一个劲儿流。
女子朝立在身旁的紫衣女子挥了挥手，那侍女便被直接拖了出去，不久，传来侍女的尖声惨叫，已是今日第二个被扔进万蛇窟的人了。
女子揉了下太阳穴，道：“昨日任务完成的如何？”
玄冥行了下礼，“回圣主，已追踪到了，出现在北冥域附近。”
圣主名唤玥漪，她伸出手，撩了下额间碎发。
“北冥？”她玩味的咬着这两个字，笑了。
玄冥从圣却宫出来，昏暗阴沉的宫殿，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，他慢慢的走着。这条路，他曾经逃离过，挣扎过，最后依旧无从逃脱。他的这一生，怕都是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圣却宫度过。
曾经，他也遇见过阳光。
在那之前，玄冥从不知道自己能从那个深渊偷喘哪怕一口气。
遇到暮知的那天，是他救赎的开始。
那时候岁月静好，天蓝云白。
暮知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，像是从天边过来，掉落在他面前。
像一片火红的云朵，吓了他一跳。
她说，她第一次学会飞，没掌握好角度，飞歪了，然后便飞到了他的面前。
她教会了他那多东西，比如可以爬树上晒太阳，掏鸟窝。和百灵鸟对话，与兔子聊天。
她是涅羽族最幼小的小公主，倍受宠爱，从不知忧愁为何物，那段日子，大约是他们过的最开心的时候吧。
有一天她突发奇想，说要带着他去天上飞一圈。她带着他在空中飞舞，山川河山，奇林异兽，在他们眼前一一掠过。她笑的咯咯乐，一向都不苟言笑的他，也不由扯了嘴角，露出笑颜。
也是因为这，被玥漪看到，那是他们毁灭的开始。玥漪用计，骗他说那是一枚烟花，却不曾想过，圣却宫的宫主，怎么会是如此良善之人。
他向她坦白心迹，放了那枚烟花，整个涅羽一族，被那枚引雷弹炸成了灰烬，夷为平地，被引过来九九八十一道天雷。一道凶过一道，他拼死也未能护住她。回想这些，他的胸口泛上深重的酸楚，不由拽紧了衣领那那枚小小的玉坠，手痉挛了也不曾放松。
玥漪带领七十名修士，找到了北冥入口。
一路上损兵折将，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三十一人，与她的七名侍女与左右护法，包括玄冥。
“圣主，玥琴姑娘是被天风尊人所养。他们住在至此百里开外的沧篁林。”
有人前来禀告道。
“来者是何人。”看守的族人看到这一群浩浩荡荡过来的人，有些奇怪，他们不问世事已久，这座北冥城，也已经多年未曾有外人踏足，前不久救起一个暮知，就已经是引起一阵乱动。
玄冥一挥手间，卷起的劲风挟裹着灵力射向两名看守人员，当即吐血倒地。
“叫你们的天风出来。”玥漪漠然出声道。
其中一名立马爬了起来往天风尊人处狂奔。
天风尊人看着眼前的景象。
沉默不语，良久，他启唇，“我带你见一个人。”
晨风抚过，血腥气味，一阵一阵的消散在空气里。
暮知正在给小鹿因跑动而渗血的小腿包扎，眼前出现一片阴影。
天风尊人出现在她眼前。
“暮知。”他唤她，“你的时机到了。”说完，往她眼前一抚，她瞬间失去了知觉。
三。心魂
再次醒来时，浑身上下的痛觉都麻木了，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，她想起昏过去前，看到的那封信。
仰头望着那个唯一的小窗，在牢房的右上角，
小小一的块四方天，外头有一株小小的花朵，微风一吹，摇曳生姿。
远远的传来脚步的声音。
暮知感觉到有人来了，入眼的是拖在地上的长长裙摆。
后面跟着两名侍女走了过来。
侍女把门打开，女子并未进来，在门外看了一会。
她盯着暮知冷笑了一声，唇间弥漫着嘲讽。
“这里住的还习惯么？”
暮知并不搭理她，扭头继续看着那株小黄花。
“你是不是好奇，是谁把你送给了我？”她走到她身边，蹲下身。
把她的脸扭了过来，暮知一脸的冷漠，眼睛里的色彩在灰暗的地牢中，折射出淡淡的阴影。
“你知道玄冥为了你，都做了什么吗？”
她突然转移了话题。
暮知平静的脸终于裂开，“你别动他。”她的声音嘶哑干涩。一个月的牢狱生活折腾的她已经精气神都不行了。
“哈哈。我的好姑娘，我一定会替你，好好招待他的。”
“玥漪，玥琴还在等你。现在回头，还来的及。”
“她等我？她等我做什么，你莫不是在诳我吧？让我猜猜，你是如何知道，玥琴是我双**妹的，大概是那个救你的好心的天风尊人？哈哈，他可真是好心啊，费劲力气把你救活，就为了换取北冥族的生机。可是，凭什么呢？就算我把北冥给灭了，你们涅羽也只有你这个最小的公主还活着。如今，只要我启动阵法，三界将会成为修罗地狱。哈哈哈。”
“而且，她不值得我回头，我现在只是放弃了用她为祭，已经是对她的仁慈。”玥漪冷冷的一甩衣袖，“好好看着她，三日后实施祭祀大典。”
说完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。
月上中天，玄冥看着前方的北斗七星，与脚下的七星阵。
他抚了下手里的铜钱，八卦阵，六爻起。
玥漪如冰雪般的表情更冷了。
“为了她，你倒是什么都愿意。”
此时，眼前摆出了七星锁魂阵。
他要以自己生魂为祭，捅破这天地玄黄。
剑阵都已经摆好，圣却宫宫主，要的是仙魔两界以后不分界线。魔族能从幽冥河中渡过，进入一重天。如若功成，从此仙魔两界定要大乱。
暮知以血为媒冲破禁制出来，便看到阵法已成，只要玄冥以灵力催动阵法，便毫无回头之路了。
四。离魂
幽冥河畔，幽水河边。
玥漪坐在高台上，她的脸上毫无血色，一片苍白，那是为了阵法初成后，用毕生灵力注入琉璃盏，摧化阵法。
琉璃盏在她身前发出耀眼的光芒，“天风尊人，您倒底还是选了她。”玥漪举起横玲。
悠扬的笛声从她的横玲内传出，一声一声，像是仙界飘渺的仙音，带着人进入一个梦幻之境。
周围一群人，沉默的围着他们。
“快，堵住耳朵，闭上眼睛。”暮知喊道。
周围的修士有的已经受吸引，不知不觉自己往刀口上撞。
天风尊人看着玥漪，摇头叹息：“玥漪，玥琴其实一直在盼望着她的双生姐姐，说要好好待你，说要带你看这百灵族内的所有稀罕事物，你若不如此执迷，还是能回归正常生活。”
玥漪哈哈大笑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，“娘亲当初将我弃了之时，可问过我愿意留在圣却宫，还是留在族内？”
“当初是我们迂腐，听信于长乐真人所言，以双生不祥才导致你至小流落至外，可你如今不是好好的么。”
玥漪冷笑一声，一句现在好好的，能抵消自己当初受的那些苦难吗？
饿了吃虫，渴了喝自己的血。什么蛇虫鼠蚁她哪样没吃过，以至于如今看到这些东西就犯恶心。能踏上圣却宫宫主这位，是她用自己的血肉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。她如今的皮肤，没有一寸是自己的，她身上的血肉，没有一丝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。如今的她，脱胎换骨，当初的剔肉为生，又有何人曾来救赎过她？
乐声又起，天风尊人长叹一声，执起手中法器，指法结印，与她的乐声相抗。
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浮，地面不经折腾，突然塌一方。天风尊人在地面塌下的瞬间突然以九成灵力一掌拍向玥漪，她躲闪不及被一掌扫飞。随即他又一掌接一掌，奔着琉璃盏去，他的嘴角流出一声血迹，随后倒在了地上。
琉璃盏碎成了一地碎片，玥漪狂怒之下，一掌扫向暮知。
玄冥冲上前一把撞开了她。
玄冥入了阵，本身是不可能感知到周围情况，刚才被天风尊人的灵力所振，阵法出现波动，他一回首，便看到暮知。
她浑身上下灰头土脸，额头还在淌血，却眸色沉静，唇色虽然苍白，却依旧如初遇时好看。
大概一眼万年，便是如此。
玥漪的第二道掌风横扫过来，玄冥若接这一掌，怕是立马就得交待在这掌风之下。
暮知一把把他扑倒在地，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掌，喉咙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，有点发痒。
她紧紧抿着唇，不想在他面前吐血。她拼命的摇头，看着他眼泪流了出来。
玄冥撑起身子，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水，“别哭。”
他低咳了一声，血却流的更多。
“姐姐，你停手吧。”
玥琴踩着玉笛，从空中翻下，站在玉阶上。
“你有何资格教训我。滚开。”
“我知道，你从小到大未曾得过父母宠爱，可我一样没有。你没有吃过热饭热菜，可我也没有。娘亲在我们生下那日就没了。我过的日子也不比你好，你为何要把这些归结于别人身上？”
“因为他们该死！”
玥漪恶狠狠的盯着她。
“我流落在山间活到十三岁，尊人才将我找回。至今也不过是三年，你为何要执迷于搅乱这世间？若真叫你打破这幽冥河，你知会有多少生灵涂叹，多少人会国破家亡？”
“我管他人做甚，这世间本就无公平可言，我不杀你，你也别逼我。”
“琉璃盏已碎，阵眼也已经开始散开，你今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破这幽冥河。”
玥漪冷笑一声，“谁说的？”
她提高声音，唤道：“玄冥，起阵。”
玄冥听到这一声，突然就变的双眼毫无神色，一个指令一个动作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，往阵眼上走去。暮知死死拽住他，却毫无办法，他一只一只的掰开她的手指，随即提起尽余的灵力飞速往阵中掠去。
“傀儡术！”周围的人群里有人惊呼出，都用一脸恐惧的眼神看着玥漪。
傀儡术十大禁术第一位，传闻练成者，连死了的人也能把潜能无限发挥出来，且会比本身灵力强上十倍。
“以生魂为祭，催动此阵，你自己也得入阵。否则也是无用。”天风尊人半躺在地上，竭力维持着自己不倒。
“那又如何？”玥漪冷冷的看着他：“我本来也没想能活。”
玥琴突然双指向上，抽出手中飞潇笛，在空中画了一个圈，随后以自己为圆心，破开掌心，飞向玄冥所在位置，掌心的血滴落在玄冥指间，三滴过后，玄冥突然睁开双眼，似是从梦中惊醒。
玥漪以雷霆之势往他们方向扑过去。三张引雷符扔出，天上突然惊雷阵阵，天雷被引过来了。
被引雷符招来的天雷，没有清晰的目标，只会把周围生灵全部炸成灰烬。
轰隆隆的雷声一阵赛过一阵，第一道天雷已经下来，把整个玉阶炸的碎裂成灰，地上又破了个坑。第二道天雷，往玄冥与暮知的方向劈去，玄冥用尽全身灵力，撑起鬼神灵翼，一声巨响，他吐出口鲜血，暮知的眼泪流的更多了，紧紧的拽住他。
他抚开她散乱的发丝，轻声笑了下，“我没事，只要和你在一起，怎样都没关系。”
第三道天雷，却向着玥漪砸了过去，天雷是一道比一道凶，至今无人能撑过第三道天雷，她引雷之时，怕是也未曾想过第三道雷，会引到自己身上。
这难道就是我命吗，玥漪心想，她闭上眼，如此也好过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吧。
玥琴在天雷砸过去的白光里，闪身护在了她面前，天雷轰的一声，炸开在她身前，玥琴浑身发抖，喉间一甜，几口鲜血尽数吐出，摔在地上，玥漪一把扶住她，她手臂与头却垂了下来。
玥漪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变故中缓神，她愣愣的抱着她。
“你，为何救我。”她皱着眉，十万分不解。
“我知你找来这，是寻我，尊人把暮知姐姐换给你，以骗取玄冥愿意为你以生魂做阵眼。现在，我把命还给你，你放过他们可好。”
“我不要你救，你为何救我。”她喃喃的说道，似是听不到她的说话。
“姐姐，虽然以前你吃过许多苦，可以后，你要好好活下去，就把我的份，也一起活下去。好么？”
“我不答应，你自己的命，你自己活。”她依旧似是在本能的喃喃自语。
玥琴又咳出一口血，自胸前掏出一枚玉坠，上面是一只小鹿，憨态可拘。
“这是我刚刚给我的灵兽**的，麻烦你帮我给它戴上。”小鹿的尾巴上，已经蹭上了一丝血迹。她笑笑，“姐姐，其实我知道，你的心也是好的。以后别为难暮知姐姐他们了吧，我会为你祈福的。”
玥漪看着她那张与自己九分相似的眼，一滴泪，淬不及防的滴落在她的脸上。
玥琴把手抬起，想摸下她的脸，半路徒劳的掉了下了，鼻间，已没了呼吸。
五。归魂
玥漪抬起头来，天风尊人躺在地上，人事不省。暮知与玄冥拥在一起，而那些修士，都在昏迷中，也只是被震的昏迷了过去。
她抱起玥琴，将她放至玉棺内。
三日后，玥漪将她下葬在樱花园，她想，她应该会喜欢吧。
暮知与玄冥说要送她，他们那日都未真正伤及肺腑，只需调修几日便可。
玥漪沉默的拒绝，只把灵鹿带走。
往后余生，岁月漫长，她大概会与这只鹿相伴余生吧。
发表于 2022-7-20 22:07:11
